难忘阿鲁情

    日期:2016-10-08来源:本站原创作者:周丕福点击:2238 发表于云南字号: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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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年代初,我怀着对抢救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的热情到阿鲁村去采访。

    阿鲁村座落在礼舍江畔海拔最高的营盘山腹中,十户人家分住九座山头,全村隐于苍天古树中,只有炊烟四起和村头老舍不得离去的烟雾,惊叹这里的人家。户间一条抬头不见天的林荫小道,把一间间矮小的茅屋、土掌、垛木房,宛如珍珠般地串在一起。

    我落脚在徐大伯家,他是毕摩,彝族知识份子,熟知民族民间各种习俗礼仪,是民间文化的传承人和继承者。参加过边纵八支队,反右时期被扣上帽子,尽管风风雨雨,仍谈笑风生。我说明来意,欣然接受,担心我工作不扎实,蜻蜓点水,特别安排我跟他房前屋后挖塘栽果种树。

    几天的相处,在我身上找到感觉似的,从南款到北,从天文讲到地理,从民族起源,彝文来历,彝家火把节的传说,到女人的裹脚带。一座山头一个故事,一个石头一个传说,犹如步入民间博物馆,让我尽情浏览。

    内疚,客来三天成主人,这是彝族民间的俗语,由于没扮好这个角色,米汤糊眼似的大黄狗在我大腿上狠很地咬了一口,大伯的孙女徐阿妹知道后,拿来一个黑土锅,用底给我的伤口按摩,称之煮过豹肉的土锅底消炎止痛,这是彝家民间独特的验方。开始,血淋淋的,不敢后望,半晌,回头一看,大面积的消炎,大腿几乎染白了她的土锅底,灰里透白的裤子弄个花里糊俏。我不讲什么,任她“捉弄” ,似乎给我传递难以捉摸的信息和情感。我期待着她的承诺,伤愈后带我走遍所有的跳歌场,带我去拜访所有的民间艺人,带我去搜集所需要的材料,还要带我去最好玩的地方——-“姑娘房”,她把我说得暖暖的,伤口似乎好了大半截。

    那年,正是破“四旧”后,恢复民族民间打跳的第一个春天,徐阿妹拿着尘封六尺长不久前上过漆的大三弦,一边讲述它的经历,一边给我介绍歌场的打跳时间。“一三五,二四六,一三五日大尖山,二四六日锅底塘。”

    记得第一次到歌场,太阳还没歪山,笛声、歌声、弦声、邀约打跳的囗哨声,潮水般地涌向歌场。徐阿妹换上自己精绣的民族服饰,给我穿上一件羊皮褂。没到坡头,对面阿妹们的笑声中传来了,“你是哪里新新客,新新小调唱过来。”“我是徐家新新客,爱着小妹跟着来。”黄腔走板,平生唱出了第一个徐阿妹教的山歌小调。路上,馄饨式的陪着徐阿妹,有的喊大姐夫,有的喊老妹婿,还有的喊二姑爹,怪不好意思,二十不足的童男子,步入婚姻殿堂似的,弄得这么多美妙的称呼头衔,再说和徐阿妹相比,怎么配得上,人家眼中,犹如鲜花和牛屎。幸好,矮得没有徐阿妹肩高的我,是她那件羊皮褂增色,丑中又美了三分。

    到了歌场,大圈小圈,人山人海,歌声弦声和着铿锵有力的打跳声,声声如醉。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疯了似的在歌场转了几圈,突然在全是奶奶爷爷们的歌圈留住了,“如今政策扎实好,不唱不跳白老了。”“苦的愁的歇了去,甜的香的唱起来。”“人老莫说老人话,日子好过又嫩回。”你一腔我一调,一腔还比一调高,定睛一看,纵弹着大三弦的竟是徐大伯,尽管大三弦和他打游击时期致残的驼背不怎么协调,但打跳、歌声独具一格,风度翩翩。

    采访坚持了数月,跑遍了所有的歌场,拜访了上百位民间艺人。徐阿妹是我的向导,她跟徐大伯一样,是一位热心的民间文化传承人。在她的帮助下,我完成了民族文化普查材料,毎每想起她,不知如何报答。记得,一天夜里,打跳回家,在火塘边,她给我讲述了从小失去父母,是爷爷带大的人生故事,并直言不讳地提出,要我永远留在那里,做一个她家的真正的主人,谁都知道一个乡下女人的这番话,既使金口玉牙也难于启齿。

    不久,徐大伯落实政策,按离休恢复名誉,年龄不绕人,顶天的驼背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离别时,他把一大梱珍藏了几代人的彜文手抄本交给我,并再三嘱咐:“这是民族的魂宝,民族的文化遗产,为了保护它,换了多少个地方,挨了多少次批斗,这次用不着因遗失而担心了。”

    临走,徐大伯喊徐阿妹送我一程,我一再推辞,看到她眼角的泪水,不管别人笑话,只有顺从行事。送到大风垭口,已是太阳偏西了,徐阿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我爱你”的绣花荷包送给我:“不知何日相见!”大黄狗“哇哇”地咬了两声,意思是拜拜了,翻越第二座山梁时,她们仍在那里呆呆地目送着我。

    三十多年过去了,因这些材料促成了我《红土情韵》的出版发行。忘不了徐大伯,忘不了孜孜不卷为我提供材料的那些民间艺人,忘不了徐阿妺送我的荷包,给我的精神鼓励和支持。只因命中所注,有缘无姻,期盼青春轮回,敬请徐阿妹包涵原谅,留下的只有心中各自解读,难忘的阿鲁情。

    (南华县龙川镇啇住小区仁和四院周丕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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