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乳飘香的岁月

    日期:2016-05-09来源:转载点击:2328 发表于云南字号: 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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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一入冬,时不时会有小贩用三轮车载着一筐筐霉豆腐迎着清晨凛冽的寒风在我所蜗居的这个小城穿街过巷,一路叫卖:“卖霉豆腐啰,卖霉豆腐啰……”

    每当这时,年少时跟着父母在家乡的山坡地里种黄豆,收黄豆,以及母亲用黄豆做豆腐,霉豆腐的情景便会像一帧帧发黄的老照片在我脑海里一一闪现。

    我的老家地处滇中腹地的山区,那里山多,平地少。除了村子前面那一片保水田外,可以耕种的大部分都是陡峭贫瘠的山坡地。在家乡人眼里只有水稻和包谷是主粮,其余作物都是杂粮,称黄豆为腐豆。在老家,土地弥足珍贵,即使是陡峭贫瘠的山坡地家乡人也是舍不得整块都拿来种黄豆的,只有插了秧的窄窄的田埂边上或是苞谷地的间隙里才是黄豆的立足之地。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播种时节,农人们翻耕土地下种施肥。一放农忙假,娃娃们便在大人的带领下参与播种。大人朝前挖塘,娃娃们脖子里挎个装有种粮的军用黄布包,跟在大人身后放种、掩种、盖粪。几场春雨过后,种子开始发芽,绿油油的黄豆苗簇拥着竞相生长,进入夏季,裸露的山坡地全被覆盖了。秋收时节,金黄遍地,黄豆也在这个时候成熟了,我们读书娃娃放学后会被安排去收地里的黄豆,背回家,晒干,母亲再用连枷反复捶打,黄豆脱壳而出,再用风柜扇去豆皮、细枝末叶等杂物就可以收起储存了。

    有了黄豆,乡村人那缺少油荤,寡淡无味的饭桌上便会多出几道美味佳肴来。黄豆最基本的吃法是做成豆腐,豆腐的吃法有多种多样,而我的家乡却有一种特殊的吃法,把霉过的豆腐像腌咸菜一样的腌来吃,称之为腐乳。

    在我的老家,哪个农家妇女要是不会腌制咸菜是会遭到别人的嘲笑的,只有那些腌得一手好咸菜的女人才会被认为是最持家,最巧手的媳妇,才会赢得村人的敬重。记忆中母亲总会做许许多多的咸菜,什么腌大头菜、腌萝卜丝、腌青菜、腌芭蕉。各式各样的咸菜把我家一年四季的餐桌装点十分丰富,让物质贫乏的乡村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其中母亲最拿手的要数腌腐乳,腌腐乳可不是什么季节都可以,那是有讲究的。每年的腊月开始,就是腌制腐乳的好时节,母亲说,这段时间霜重,水及时,只有这个时节腌制的咸菜才会味道好,久放不变质。

    俗话说“世间有三苦,读书、赶马、做豆腐。”的确如此,豆腐虽鲜嫩可口,老少爱吃,但做豆腐的工序却很复杂。母亲做豆腐的时间通常会选择腊月里比较农闲的时候,做之前,母亲把储存在大柜里的黄豆舀一盆出来,然在膝盖上支一扇簸箕,把黄豆分批次放进簸箕,然后在膝盖上一高一低的晃动簸箕,黄豆就会从高到低滚到一边,这样,那些在风柜里没有扇尽的小石子、土粒等杂质就被分离出来了,接着拣去霉烂变质的黄豆,再用水把拣好泡起来。吃过晚饭,母亲就挑着泡好的豆子到磨坊磨豆腐去了,我们兄弟俩的任务是把平时煮猪食的大锅清洗干净,再把水烧上,以备待会儿滤豆浆用。为了待会儿能吃到豆花,我们总是干得十分卖力,粘满厚厚污垢的猪食锅被我们洗刷得发亮,火烧得旺旺的,往往不等母亲磨豆腐回来,水就已经烧开了。豆腐磨回来之后要装进纱布袋子放进筲箕,一筲箕一筲箕的一边捏,一边滚,直到把豆浆和豆渣分离开来,然后把豆浆倒进大锅里慢慢熬煮。每当这时母亲总要祭一祭灶神,打来一碗洁净的清水,碗口上担一把菜刀,再把碗放到灶神爷的神像下,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的祷告一番。看着母亲祭灶神时那严肃的样子,调皮的弟弟和我总会忍不住“扑吃”笑出声来,母亲转过身表情严肃的说:“规矩些,不准笑,灶神要是怪罪下来,豆腐就做不成了。”听了母亲的训斥,我们赶紧收敛了笑容,生怕豆腐做不成功,真的是我们的罪过,一颗幼小的心也跟着变得虔诚起来。按照母亲的说法,做豆腐不祭拜灶神的话,就得不到灶神的庇护,就会有小鬼来捣乱,让豆腐做不成功,只有祭过灶神,才会做出洁白如玉的豆腐来。

    灶堂里的火苗不断的舔舐着锅底,锅里的豆浆沸腾着,翻滚着,昏暗的灶房里满是豆浆香甜的味道,母亲舀出两大碗豆浆加上白糖,让我们吃个够。豆浆熬好后,母亲从锅洞里拈出一块烧红了的石膏,“哧”的一声沏在一碗清水里,再把澄清了的石膏水到进豆浆锅里拌匀,转眼间豆浆就凝结起来变成了豆花,然后再把豆花舀进豆腐盒里压成豆腐。做豆腐往往要很长时间,吃过豆浆后我们俩兄弟对做豆腐的兴趣不再似先前那样浓厚了,再加之小孩子瞌睡大,往往不等母亲把豆腐做好,我们就已经睡着了。等第二天一早起床,筲箕里已经摆满一块块晶莹洁白的豆腐了。

    豆腐做好后就可以霉豆腐了,母亲把豆腐打成火柴盒大小,一寸来厚的小块,再放进铺了稻草的竹扁上端到阴凉的房间里,摆上几天后,豆腐自然发酵,颜色开始由白变黄,表面长出了浓密的灰黑色的绒毛,豆腐霉成了母亲又把霉好的豆腐一块一块拣到簸箕里晾晒到柴码头或瓦房头上,让冬日的暖阳尽情的烤晒,让凛冽的寒风不断的舔吻,等晒到半干时就可以收起腌制了。在晒好的豆腐里先撒入适量的盐,再滴入几滴烧酒,放置两天,在盐和烧酒的作用下盆里的霉豆腐会浸出一些黑水来,把这些黑水滗掉,再用清水把豆腐淘洗干净,撒上适量的盐、辣椒面、小茴香、花椒面,拌匀后装入罐,再注入适量菜籽油,腐乳就腌成了。腐乳罐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最好把它忘记两三个月的时间。

    腌制好的油腐乳细软而柔滑,用筷子轻轻一夹就化开来,红亮亮的油辣子底下是金黄色的豆腐芯,细腻如脂,散发出催人食欲的香味,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就成了我整个童年生活里的人间第一美味。记得年少时,每天放学回家的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舀上一碗冷饭,泡上开水,再拈上一块腐乳美美的吃上一餐,然后才去做上山捡柴、下地打猪草等大人安排的活计。

    现如今,我已离开老家进城居住好多年了,可我家腌制油腐乳这一传统却没有改变。搬家时,母亲把那几只腌菜坛也随我们一起搬进了城,每年一入冬母亲总要腌几缸腐乳以备一年之需。只是如今,母亲再也不用像在老家时一样辛苦的做豆腐,霉豆腐了,在我居住的小城近郊有个名叫天台街的小镇,哪里出产的霉豆腐质量上乘,远近闻名。每年一到腌制腐乳的时节母亲直用提上一只塑料桶,花上两元钱坐上公交车到天台小镇就能买回霉豆腐进行腌制,省去了许多种豆、收豆、做豆腐、霉豆腐的辛苦。母亲腌制的油腐乳,不光我爱吃,女儿和妻子也很爱吃,我们给它起了一个亲切而温馨的名字:“母亲牌油腐乳”。

    有时我们也会把母亲制好的腐乳用玻璃瓶装上送一些给邻居或亲戚朋友尝一尝,吃过之后大家都赞赏不已,第二年一入冬便会有许多的朋友买上霉豆腐,带上佐料到家里来请母亲腌制,善良的母亲总是不厌其烦,不辞辛苦一一为她们服务。有时也会有朋友打来电话:“你家的腐乳还有吗?再送点来尝尝。”放下电话,母亲总会乐颠颠地去找空瓶子,洗干净装满,亲自送去。“自己这点手艺被人看重,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吗?”母亲骄傲的说。

    近几年来,小小的县城周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十多家专门生产腐乳的企业,他们的产品包装精美,风味各异,销量很好,远的甚至销到了海外,换回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可我最爱吃的还是我家的“母亲牌”腐乳,那种入口即化,香醇绵长的味道,一天不吃,就觉得难受。

    元代女诗人郑允端的《豆腐赞》一诗中写道:“种豆南山下,霜风老荚鲜,磨砻出玉乳,煎煮结清泉。色比土酥净,香逾石髓坚。味之有余美,玉食勿与传。”对豆腐的鲜嫩玉洁,清香可口做了礼赞,如果这位冰清玉洁的才女,吃了我们牟定油腐乳,也一定会为这醇厚细腻的美味写下赞美的诗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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